风月。

米希安是个很适合做王后的人。

梅林看着掀起头纱的米希安，暗暗想着。

米希安生的貌美，气质端庄大方。而且....他微微垂下眼，看着阶前怔愣的亚瑟。而且亚瑟看起来对她很有好感的样子。

梅林闭了闭眼，忽略掉胸口蔓延的酸楚，他微微笑起来，跟着人群鼓掌，看起来与站满台阶的众人别无二致，只在亚瑟牵着米希安转身面向阶梯时，错开了眼睛。

天气真好啊。

梅林眯着眼，看绚烂的金色穿透零散云层，落满广场，在骑士的盾牌上反射出刺目的亮。

他侧开脸，所以错过了亚瑟后来望向他的目光。

亚瑟看着他抬头看向明晃晃的天空，湿润的眼只露出一线浅蓝，睫毛扑闪着，泛出碎裂阳光。他明明站在人群中，安静的侧脸看起来却与这热烈哄闹格格不入。

梅林没有名正言顺不喜欢米希安的理由。

要怎么说出口，爱上国王这种绝无来日的事。

好在格温是个不错的理由，所以就算是为了格温，梅林也不能让亚瑟爱上米希安。

晚宴丰盛热闹，各式菜肴和水果摆满整张长桌，骑士和大臣们各自聊天说笑。梅林端着酒壶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，时不时为需要的客人添满酒杯。亚瑟看起来和米希安相处的很好，他们在主位上相邻而坐。

梅林站在角落，看他们笑着谈天说地，亚瑟很久没再和谁这样欢畅的聊过天了，所以很明显他现在很开心，那笑容温柔而残酷，将难以言说的细微疼痛烙在梅林胸口。

为了格温。

梅林为自己找了个借口。

他放下酒壶，拿起旁边餐车上的汤碗，拉起嘴角，向主位走去。“来点汤吗？陛下？”他用一如往常的声音问着亚瑟，露出面对他时惯有的笑。亚瑟似乎转过来晃了一眼，没太注意梅林手上拿着的是什么，只是敷衍地说不要。他转过去面对米希安的速度太快，梅林甚至都没看清他的眼睛，他就又将注意力全部给了米希安。

梅林看着他，暗暗叹口气，脸上却始终微笑着，决定再试一次：“确定不要吗？”刻意欢快的语气，试图引起亚瑟的注意。

亚瑟这次果然注意到他了，但他只是转过来不耐烦地看着梅林，再一次说不要。

“好吧。”

梅林笑着说，心里却疼痛地嘶一声。他垂下眼，微微扇动睫毛，将一些冰凉的东西藏进眼底，然后笑着抬起眼，点头退场。

亚瑟用眼角余光看他离开的背影，仿佛看见孤独感又一次涌上来，缓慢吞噬着那个纤瘦人影。

亚瑟用力忽视心口痛楚，小声祈求格温能赶紧回来，然后强迫自己从那个背影上撕下视线，尝试着专注于和米希安的谈话。

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出神的原因，手抖了一下，勺子里的汤就这么突然倒在自己身上。亚瑟在心里叹口气，暗骂自己太过注意梅林忘了应有的仪态。

梅林远远看着米希安小声宽慰有些懊恼的亚瑟，温柔为他擦去衣服上的汤渍，眨眨眼，转身安静离去。

秋天的风柔和里夹杂凉意，梅林靠在离他们不远的一棵树上，背对着看起来无比登对的人。树叶在风里沙沙作响，送来米希安柔和的轻笑。

梅林忍不住侧过头，悄悄看他们一眼。

亚瑟坐在他正对面端着酒杯，用手肘撑着身体，深蓝的眼满是柔情。

看向亚瑟的那瞬间，对视的眼让梅林觉得他在看自己，但只是一刹那他就转开了眼，看向米希安。

梅林垂下头捻过落叶，低低笑一声，仿若自嘲。枯黄落叶在他纤长指间辗转，他拿起叶片，对着林间错落的光束，看它交错凌乱的叶脉，满目秋色透过小小的枯洞落进梅林浅蓝眼眸。

他缓缓放下手，抚摸着枯洞深褐色边缘，如同蔓延的伤痕。

为了格温。

他小声说服自己。

梅林转过头，金色光芒闪过双眼，那边的亚瑟果然失态的打了个嗝。

梅林笑起来，悲伤被这有趣的画面驱散些许。亚瑟尴尬地捂着嘴咳一声，手足无措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，试图掩饰。

梅林挑着眉俏皮地笑，决定再加一码，金色光芒第二次覆盖浅蓝，亚瑟随即打了第二个隔，本就尴尬的气氛几乎落进冰点。亚瑟看起来很是难受，梅林悄悄笑着，欢快地猜测他一定想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
米希安公主眨眨眼，看亚瑟尴尬的模样，豪迈地跟着打了个嗝。令人难受的气氛顿时随着这本是不雅的声音烟消云散，两个人对视一眼，忽然都笑了起来。

那笑声散在风里，拂动发丝掠过梅林耳边。

好吧。

梅林看他们愉悦的模样，嘴角的笑渐渐落回。这个公主也许真的很适合亚瑟。

他背靠着树，看着手上落叶，做到这样已经是他的极限了。这位公主不会伤害亚瑟，不会伤害卡美洛，所以梅林做不出什么坏事，只能小心翼翼藏在不起眼的角落，做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罢了。

我只是个仆人嘛。他小声告诉自己。亚瑟能快乐就好了。

他给了自己一个放弃的理由。

亚瑟借着酒杯的掩饰，悄悄看向不远处树后的梅林。

他修长的腿曲在身前，垂眸看着手中枯叶，安静的像一幅画。亚瑟看不到他的正脸，只能看到他一些侧颜。秋风拂过他柔软黑发，落下几缕遮住浅蓝的眼，他嘴角好像带笑，光影错落里却看不真切，恍惚间像随时都会消散在落叶之中。

亚瑟垂下眼，盯着酒面倒影，仰头喝尽杯中酒，重又挂起笑容，看向米希安。

梅林没想到米希安会直接来找他，那时他正拿着即将要用的打猎工具，准备去往等着他的亚瑟身边。

米希安看起来很是不安的样子，她拨弄着手套让自己不那么紧张，抬头看着冷淡的梅林，微笑着问：“你不太喜欢我，对吗？”梅林似乎惊了一下，心虚地转开浅蓝的眼睛，不去看米希安。

他有些哀戚，我要怎么喜欢你呢，当我爱的人即将和你共度一生的时候。

米希安镇定下来，试探着往前走一步，朝梅林友好地笑：“我不是傻子，梅林。我看得出来。”梅林抬眸，愧疚地看着她，小声说着抱歉。米希安很快地摇摇头，快走几步更接近梅林，与梅林相似的蓝眼睛十分诚恳，声音柔和：“当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就发现，亚瑟对你的意见非常看重，远远胜过任何人。”

梅林勾着嘴角笑一下，不置可否的样子。

米希安看着他，紧张地捏紧手套，认真向他请求：“请你给我一个机会，可以吗？”

梅林心里想笑，他对亚瑟来说最多就是至交好友，还没到可以一句话决定他感情的地步，亚瑟的爱情哪容得他置喙。

哪里轮到他给米希安机会呢？他自己的机会该让谁给呢。

心绪万千最终只化作嘴角一弧勉强笑意，梅林点点头：“好。”他安静地看米希安笑起来，那笑容端庄大气，蓝眼睛温柔美丽。

她真的很适合作为亚瑟的王后，也许真的该放弃了。

梅林目送米希安欢愉地离开，转头看着窗外繁华街景。夜晚降临后，卡美洛会亮起万千灯火，但这灯火里永远都没有属于他的那一盏，偶然得到的命运，最终也只能眼看着他为某人点亮一处星光，还要微笑鼓掌。

四周明明充斥着温暖秋意，却唯独梅林身边像是下了一场雪，将永无来日的心意埋葬于血液之中。

不远处的转角后，亚瑟抱着手臂靠在墙上，金发垂下来，挡住他深蓝的眼。

听着米希安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，他侧身远远看着站在窗前的梅林。

梅林安静地站在那里，透过窗口的耀眼光芒落在他脸上，亚瑟看不清他的表情。午后阳光温暖和煦，却似乎照不进那人透着凉意的身影。

梅林在那里站了许久，亚瑟也站在阴影里看了许久。看明媚日光碎在他浅蓝眼眸，看轻柔微风抚过他柔软发梢，看光线雕琢出他清秀的脸。

亚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，只是就这么一直看着他。

忽然梅林低下头，扑闪着睫毛垂下眼眸，一声轻笑落进寂静空气，荡开的阵阵涟漪藏着说不出的痛楚无奈。亚瑟站在阴影里，看梅林转身离开的背影，疼痛缠绕进他心脏，但现在他只能祈祷格温能赶紧回来，才能结束这场凌迟两人的徒刑。

今晚是满月。

梅林站在亚瑟卧室的窗前，窗外是进入夜幕的卡美洛，光火星星点点散落，像天上星河映射在人间。

只是可惜里面没有等着他的那一盏，连现在亮在身边的这一颗，也将属于别人了。

亚瑟不在房间，格温今天回来了，他们现在大概在一起吧。

梅林笑起来，回头看着空旷的卧室，每一处都是他亲手整理，柔软床铺和整洁衣柜，都是他认真打理，每一处经手的地方，都藏着他不可言说的心意。

也许以后这里会添置进另一个人的东西，床铺上会多一个枕头，衣柜里会多出几件华美衣裙，讽刺的是那些东西最终还是要梅林来整理。

但是如果是格温的话，梅林或许会好过一些。

梅林牵扯嘴角，试图让自己能笑得快乐一点。

烛火随着灌进来的风轻轻晃动，光影交错下那勉强的笑容如同垂眸哭泣。

怎么会好过呢。

梅林看着摇晃的烛火，那温度似乎能烫伤心底某个柔软的地方。眼睁睁看心上人迎娶她人，还要微笑着站在一旁看他们如何甜蜜，这种事怎么可能会好过。

但是命运一如既往地残忍，梅林连选择逃离的资格都没有，他注定一生跟随在亚瑟身边，他哪有的选。

我可以目睹，但我不想祝福。

这大概是梅林所能做到的极限了。

“在想什么？”格温温和的声音突然打断梅林漫无目的出神。

梅林被小小的吓了一激灵，他连忙调整好表情，笑着看向格温，好奇地看了看她空无一人的身后：“你怎么在这里？亚瑟呢？”格温走到他面前，声音温柔：“他一会儿会回来的。现在我想和你谈谈，梅林。”

一种莫名的预感笼罩向梅林，他惊一下，浅蓝的眼睛紧张地乱转。格温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，说出口的话语却将梅林瞬间打入结冰汪洋：“你爱亚瑟。”梅林惶恐地看着他，月色铺洒进他湿润的眼眸里，仿若全是泪光。

“我......”梅林颤抖着唇，一时间甚至没能找到舌头在哪。格温连忙安抚他，握住他瞬间冰凉的手，紧跟着说：“别紧张梅林，我不是在责怪你也没有任何负面情绪。我不爱亚瑟，梅林，他也不爱我。”

梅林惊讶地瞪大眼睛，瞳孔都大了几分，原本颤抖的唇震惊地微微张开，他顿了半晌，仔细端详格温脸上的表情，难以置信地摇着头连声说“不不不”。

格温朝他笑起来，友好温和，肯定地点点头：“是真的，梅林。他不爱我，但是你们需要我。你想知道我这几天去哪了吗？我去为兰斯守灵了。”

梅林还没从那冲击里缓过来，紧接着又被这个浪头打晕，他迷迷糊糊皱起眉，双手不安地乱动，语无伦次：“所以，你爱的是兰斯？那为什么....所以你和亚瑟？那，亚瑟他....”格温笑着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，抚慰地摸着他胳膊，一言不发，贴心的给他时间理清乱成一团的头绪。

“所以....”梅林看起来终于了冷静了，他歪着头想了想，深吸口气，开口道：“所以你和亚瑟是假的？你们各自有爱人，你爱着兰斯，而亚瑟爱上了米希安？”

格温张着嘴，似乎没太明白梅林的逻辑。梅林自顾自回想着这几天他看见亚瑟与米希安的互动，越发肯定。

“呃，”格温看起来有点愣，她试着跟梅林解释，“我觉得，亚瑟没有爱上米希安。事实上，他爱的人是——”

“是你！梅林！我的天我听不下去了你的榆木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？”亚瑟暴怒的声音随着大力推开的门一同闯入梅林耳朵。

梅林这下是真的整个人都怔住了，他睁着小鹿似的眼， 只是呆呆地看着叉着腰站在他面前的亚瑟。

格温识趣地悄悄离开，将空间留给两个早就该互相坦白的人，顺手将大门带上。

亚瑟完全是凭着那一瞬间的愤怒冲进房间，但现在站在心上人面前，却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。

梅林那双他熟悉的眼眸近在眼前，正呆愣地看着他，偶尔扇动蝶翅似的睫毛。亚瑟深吸口气，拉过失去反应能力的梅林，认真地看着他浅蓝的瞳，放缓了声音，趁着月色醉人，将埋藏多年的心意娓娓道来：“听我说，梅林。我很抱歉这段时间让你难过了，但请你相信我，我并没有爱上米希安，所有的一切都只是逢场作戏，我相信她也有所察觉我之后也一定会向她道歉。”

“我一早就该告诉你的。可是这段时间乱七八糟的事太多了，兰斯牺牲自己，我继位为王，和安妮丝女王差点爆发的战争，你的失踪，兰斯的回归....每一桩每一件都花费太多精力，也实在没有能和你好好说的机会。

“现在格温为兰斯守灵回来了，我直接告诉你或许你不会信或者会逃避，我可不想让你逃走，所以我让格温帮忙先对你说，我再亲口向你解释。我和她很早就已经深谈过了，她始终深爱兰斯，而我，一直深爱你。我从来没有爱过别人，只有你，梅林。”

“是她告诉我，欣赏不是喜欢，让我发现我只对你才百般护短，只有你消失我才心急如焚，只有为你我才愿意破例，一秒见不到你我都要到处找你。梅林。虽然你笨手笨脚，脑子简单，是最差劲的男仆，一点都不尊重我还净给我添麻烦，天知道我为什么会爱上你这个膀胱有问题的异装癖酒鬼。但是的，我爱你。唯有这一点我从不怀疑。”

梅林眨眨眼，歪着头看他，结结巴巴的小声说：“那，那你和格温...”亚瑟叹了口气，伸手抚上梅林灵动的眼眸：“是我的问题，我应该尽早告诉你。我和格温谈过了，王需要一个王后，而格温正好合适，她完全不介意我爱着你甚至为我们祝福。而你如果被暴露在外，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你，你是亚瑟王唯一的劣势，或许你该为此感到荣幸？”

他顿了顿，声音柔和而坚定，眼眸蔚蓝，情深似海：“也许你不是亚瑟王的全世界，但是亚瑟的世界，全给你。”

梅林看着他，忽然展颜笑起来，无数绚烂烟火在他脑海里炸开，仿佛胃里飞满了蝴蝶，整个世界都明亮而鲜活。

他笑起来，眼眸里落满皎洁，眉眼弯弯，亚瑟好像看见他浅蓝的眸子里升起新的弯月，远远胜过天上圆月，那是只属于他一人的温柔月色。

亚瑟忽然伸出手捏住梅林双颊往两边拉扯，皱起鼻子恶狠狠地说：“你这个榆木脑子到底从哪里看出来我喜欢米希安了？”梅林模糊不清地嗷嗷叫两声，拍开亚瑟幼稚的手，揉揉脸瞥他一眼：“我看你对她很是在意的样子，而且还很开心。她还来让我给她个机会。”

亚瑟啪一声拍上梅林毛茸茸的脑袋，叉着腰咬牙切齿地讽刺：“然后你还真给了？我从来不知道我的男仆这么大方呢？”梅林哼哼唧唧地看他一眼，忽然想起什么，皱眉看向亚瑟，语气认真：“你刚说我什么？膀胱有问题的异装癖酒鬼？”

亚瑟点点头，嫌弃地看着他。梅林眨眨眼，决定还是尝试着解释一下，毕竟这个误会其实有点大：“我真的不喝酒，我沾酒就会像水手一样手舞足蹈还唱歌，你不信可以问问盖乌斯。还有，我身体很好鉴于我有个作为御医的监护人。最后，我对女装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，我可以用生命发誓。”

亚瑟狐疑地看看他，想了想，最后点点头：“好吧。我相信你，但是，我觉得看你穿长筒袜的样子还是很有意思的。”梅林震惊地看着他，似乎想说些什么，却忍不住又笑起来。

亚瑟看他如同精灵一般的笑颜，那双属于他的弯月又一次带着醉人月色出现。在他身后，是月轮旁流淌的满天星河，和繁华温暖的万家灯火。

送别米希安那天，卡美洛依然是阳光晴朗的天气。

亚瑟叫住有些沮丧的米希安，公主垂下眼整理手套，深吸口气，故作高傲地看向亚瑟，神色倨傲：“是何方神圣，能胜过我这个公主？”亚瑟眨眨深蓝的眼，声音坚定而缱绻：“不是谁......只是个仆人。但是没有他，这一切毫无意义。”

米希安了然地看向站在骑士团中的仆人，他一身简装，和周围着装严正的骑士们看起来格格不入，却又那么和谐地融入其中。

她柔和地笑起来，方才故意装出的骄傲化为她脸上释然的笑意：“所以，其实是你不肯给我机会，对吗？”亚瑟对她笑着点点头，在她手背落下吻手礼：“他为了我可以很大方，但我没那么大方。”米希安朝他挑挑眉，侧过脸向梅林远远一笑，认真地说：“如果有人这么爱我，我也愿意为他放弃一切。”亚瑟看着米希安的队伍走远，转过身，笑着看向站在台阶上的梅林。

梅林在人群中笑起来，那双浅蓝眼睛弯成月牙的模样，日光落在他柔软的发，散成细碎亮光。

梅林看着亚瑟毫不掩饰的笑意，知道从此以后，世间万千星火中，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那一盏。

温暖阳光终于第一次落进他湿润的眼眸，将从前所有隐约泪光融化，变成如今光华流转，永远明媚的月亮。

那双眼，就是亚瑟唯一归处。

End. 

沉迷于原剧，各种原剧发散思维。